Wednesday, March 27, 2013

兩齣死和復活的戲碼


復活節系列慶典,是天主教信仰的最高峰。

聖灰禮儀到主的晚餐,經過四十天的的沉澱洗滌,分享著預備受洗的新教友的雀躍等侯的心情,我們的心中的明鏡已然拭擦得一塵不染,好再一次的跟隨耶穌基督,細細的經歷他的死和復活,重溫聖洗聖事,沒有死乾淨塵垢的再死一次,尚未復活的生命再新生一次。

感覺我欠這長達四十多天,匯集無數人的智慧和努力和更多人的祈禱的磅礴浩瀚的禮儀一個沉思--慶典過去,我帶走什麼。

如果認為耶穌的死和復活只有一種意義,就損失慘重。我寧願相信它有無窮的意義,而且與時俱進。

首先聖經和傳統的教導,就出現明顯的兩種意義。一方面耶穌的死讓我們罪得到赦免,才能回到通往天主的道路上; 一方面耶穌的死,也代表我們的死,而他的復活也連結了我們的復活(這當然是極簡略的說法)。這兩層意義如何調和?我想,前者不需要耶穌復活,而後者需要;前者只是救恩的開端,後者則關乎持續生命的建造和完成。這大概也是為什麼教會強調,入門禮(洗禮)是復活節三日慶典的中心,旨在凸顯第二層意義,因為洗禮的本質就是洗入耶穌的死,聯合耶穌的復活。

往厄瑪烏路上二門徒的憂愁,當細細體會。其實此二人僅僅是代表,這種憂愁是普遍存在於門徒當中,具有深刻的意義。這很容易被忽略,因為在復活節夜間慶典中,我們因為已經知道耶穌復活,就忽略了這樣子憂愁的光景。其實,這憂愁的光景才是重要的記號,好讓我們在日常生活中警醒。

這憂愁就是一種死。換句話說,耶穌死,門徒也一塊兒經歷一種死。跟據聖經的描述,門徒愛耶穌,失去了就憂愁。假設門徒所愛的耶穌是他們所最寶貝的,失去的痛苦可想而知。但何以說這是一種死?這死,是失去耶穌這件事嗎?非也,而是憂愁本身。因為憂愁的原因,是門徒所認知的是“會失去的耶穌”,雖是最看重的珍寶,卻在本質上弄錯了。只有暫時的東西會失去,永恆的東西是不會失去的。那會失去的耶穌是什麼呢?只是他們心中的一個幻影,雖然他們是那麼真實的經歷他,愛慕他,依靠他,但究竟是個他們所以為的,實際上並不存在的耶穌。因為實際的耶穌是永恆的耶穌,他們不認識這位永恆的耶穌。可見,這憂愁是一種源自虛幻的死。

打破虛幻的耶穌,認識永恆的耶穌。還有比這更大的死和復活嗎?多麼奇妙啊! 耶穌的死和復活,與門徒所代表的我們的死和復活同時上演。

回頭審視自己的尋常生活,所有的大小的苦,都是一次死,捨棄,等待,新生;甚至,在越小的事上看到死和復活,新的生命越落實,越充滿生機。例如,有人的言行讓我產生不悅,這就是一次死的機會。不悅的心情就是死權的勝利,其背後的心理構成,就是該死去的生命(通常都是幻象,都涉及對一種暫時的東西的執著),而不願面對這個心理構成,或明明知道,卻沒有勇氣改變,那種心情就如同厄瑪烏路上門徒的憂愁。如果不尋找自己裡面的問題,而企求那令我不悅的人改變,就等於是拒絕基督的死和復活的救恩。如果在最小的事上能讓復活奧跡起作用,我們就不必等到生命中的大變故才幡然悔悟,而天天都得以經歷耶穌復活節的喜悅。

負面的念頭,就是耶穌來敲門了---一齣死和復活的戲碼等著上演,只要我願意。

四旬期的功課之一是渴慕基督。我對此名詞戒慎恐懼,因為看到太多認識不清的渴慕方式,如同門徒對那暫時的,虛幻的耶穌的渴慕。真實的渴慕,反映在接受耶穌的邀約,在每一件小小的負面念頭上經歷死和復活。

虛幻的耶穌,其實是很好的提醒。連至高的耶穌都可以是虛幻的,有什麼美好的東西不可以是虛幻的?例如,“虛幻的律法堅持”,”虛幻的儀式“, ”虛幻的道德觀“,甚至“虛幻的愛德”。才聽到佛教法師說的小故事:

某單位做了一個實驗。室內有五隻猴子,一把梯子,頂上放了一串香蕉。只要有猴子試圖上梯子取香蕉,就自動噴灑一種藥水到所有猴子身上,痛苦萬分。因此五隻猴子都吃了苦頭後再也不敢去取香蕉。這時將一隻猴子移開,放一隻猴子進去。這新猴子不明究裡,當然是要去取香蕉,還沒碰到梯子就被另四隻猴子痛打一頓,因此再也不敢去取,以為是件很可恨的事。這時,再換掉一隻第一梯次的猴子,這時那早先被打的猴子也跟著生氣的痛打想取香蕉的新猴子。重複這個步驟,等所有的第一梯次的猴子都被換掉,室內五隻猴子全都沒經歷過那藥水的痛苦,而他們卻一直繼續這個禁忌,和那憤怒的情緒。

不僅僅是猴子會這樣吧?

一個題外話,如果耶穌復活不是歷史事實,我們的信仰是不是就要瓦解了呢?

這是神學的問題,教會的主張,當然是要順從。宗徒保祿也說“假如基督沒有復活,那麼,我們的宣講是空的,你們的信仰也是空的。”似乎,這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了。我無意多做引申,只是覺得,與其花力氣去辯證耶穌復活的歷史事實,還不如沉思默想,不斷打破那虛幻的耶穌,篤信那永恆的耶穌來得要緊。

16 comments:

  1. “虛幻的“,或是 ”真實的“,很有趣的命題。我想換一個角度問,為什麼一定要”不斷打破那虛幻的耶穌“,才能”篤信那永恆的耶穌“?

    你的推理中,有一個不證自明的假定,即“虛幻“與”真實“是二元的,是對立的,非此即彼的。跳出這二元假定,有沒有可能在”虛幻的耶穌“中”篤信那永恆的耶穌“? 或者,有沒有可能在”不斷打破那虛幻的耶穌“時,連”永恆的耶穌“也失落了?

    看猶太人,旁觀者可以說“執守安息日”是偏執,是”虛幻“。我們都知道猶太人很聰明。保守的猶太人不是不明白,安息日走一哩路或是走二哩路本沒有太大關係,但是,保守的猶太人寧死都不在安息日走二哩路,因為他們所執守的,不是”虛幻“的二哩路,而是在這二哩路背後的真天主。二千年來,猶太人就是在“執守安息日”的偏執與”虛幻“中尋找着真天主。

    本質上,我們是以一個有限的人來尋找無限的天主。所以,我們沒有必要在有限與無限,“虛幻“與 ”真實“之間做二元的取舍,我們既不能把無限的天主定格在有限的”虛幻“中,也不能無視自己所立足的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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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件事一定是虛幻的(暫時的)或一定是真時代(永恆的),這樣的看法可以說是二分法。但如果不執著這一定的看法,而隨情況而定,就不是二分法。猶太人執守一哩路的安息日可以不是虛幻的。

      凡事落入形式,而失去原來的意義,再去抱著不放,才是虛幻的。例如,浸信會堅持浸禮,如果是基於真誠的對教義的理解,那這種堅持在他是有意義的,有真實和永恆在裡面。但如果這種堅持變成絕對化,就是虛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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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凡事落入形式,而失去原來的意義,再去抱著不放,才是虛幻的。" 我不敢這麼肯定。

      比如一日三餐,是“形式”,我的孩子會對我說,“我不餓,今天的早餐也沒有營養,早餐失去了意義,為什麼要吃?”。孩子不能明白,一日三餐,不僅是為今天的營養,也是生活的節律。

      形式有不同層次的意義。當我們用理性來否定其第一層次的意義是,我們很容易落入“舍棄”的迷亂中。以我們有限的理性,我們怎麼能分別堅守形式是“虛幻”,還是冒然的舍棄才是“虛幻”。理性能給我們答案嗎?佛法能給我們答案嗎?或者,這問題本身不值得追尋答案,因為這才是真正的“虛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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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這是很好的提醒,的確拿捏是要講究。必盡,為反對而反對,也是一種形式。

      不過針對三餐的例子,如果小孩子不知道其意義,至少父母可以解釋,也鼓勵小孩子去探尋它的意義。這比讓小孩盲目遵循要好一點。如果小孩問,大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這三餐到底是為什麼,那就很難說它真正有意義。如果三餐有生活節奏的意義,這不知為何的大人想必也沒有享受到這生活節奏的好處。例如,是照三餐吃了,但每個人各自端著飯在電腦前面吃。如此的照三餐,就失去了生活節奏的意義,與兩餐或四餐何異?那還不如堅持一餐全家聚在飯桌上,關掉電視來的實在。

      意義,可以是很主觀,甚至超越理性的,但這不減它的真實性。佛家說的中道實相,就是不偏兩端。一端是我執或著境,也就是以為暫時為永久,以為虛幻為真實,以為緣生為本俱。但另一端是法執或著空。也就是奉佛法為最高,或如所說的,以捨棄為最終目標。此兩端都要避免。執著的傾向是無所不在,而佛對執著的說法是很好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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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我們可能是從不同的側面在看待“形式”和“意義”。你更注重意義的理性層面,我卻強調其非理性。無論你是不是營養師,懂不懂維他命C的作用,你吃得好就健康。無論你是否了解生活節奏的意義,每天一日三餐總比隨性的今天大吃明天不吃更健康。當然,知道了,理解了,我們會做得更好。我不是想否定理性的重要性,只是想強調其局限性。

      你說,形式的意義可以是“超越理性的”。是不是可以換言之,我們得承認,我們所不理解的,不一定是無意義的,不一定是要“捨棄”的。進一步,既然“超越理性”,我們何必又這樣辛苦,要知道,用理性是沒辦法來“拿捏”“講究”那些超越理性的東西。

      我能理解不偏兩端的中道實相有多深奧,我想問的是1)以有限的人和他的有限的理性,人能做到“中道實相”嗎? 2)如果真有人想取“中道實相”,且不論他是否做得到,有這想法就已經偏離“中道實相”了;不是一個悖論?看來我是真的不懂佛學了,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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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我們所不理解的,不一定是無意義的,不一定是要“捨棄”的。---是的。
      進一步,既然“超越理性”,我們何必又這樣辛苦,要知道,用理性是沒辦法來“拿捏”“講究”那些超越理性的東西。---理性至少有一個不能取代的用途,就是決定什麼是理性的範圍,什麼不是。這個界限有隨時間和知識在推移。比如說,吃什麼對身體有幫助這件事在從前是非理性範圍,也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然,但越來越多特定的東西已經進入了理性的範圍。這時,再去墨守舊約的飲食規定就沒有必要了。
      佛法是很玄,但這玄的地方正說明了人經驗和理性的局限。佛法是提醒我們要隨時記得這個局限,倒是基督教比較容易流於偏執,例如”唯獨聖經“。相對的,佛法言明佛經只是方便,不宜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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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理性至少有一個不能取代的用途,就是決定什麼是理性的範圍,什麼不是" --- 不完全同意。在這時代,理性取得了偉大的成就,於是,我們對理性產生了依賴和執着,誇大了理性的範圍,以其為萬能。你或許可以說這本是非理性的,但我不肯定理性能幫助我們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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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你是說,理性沒有能力自知其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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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是的。看看You tube 上這樣那樣的辯論,Richard Dawkins之類,非常的聰明,非常的理性,也非常的懷疑,理性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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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Richard Dawkins是在誤用理性。當一個人說沒有神存在,他應該清楚他的理性沒有讓他走那麼遠,而實際上他是在做一個宗教性的陳述,也就是說他是在”信“一種“無神教”。也有從健康的理性出發,推到一個不能否定神的存在的地步,進而遇見神的。C.S.Lewis就是一個例子。

      我還是對理性有信心,理性會告訴我有一塊地方是它去不了的,必須用一種“超”理性的方式去參透。這種方式不同的信仰有不同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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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如果你無法用理性來說服Richard Dawkins他在誤用理性,是不是可以說,“Richard Dawkins是在誤用理性”本身是一個非理性的判斷。換而言之,你對理性的界定及健康理性的定義,來自你非理性的經驗,不一定能傳輸給另一個非常聰明非常理性但不認同你非理性經驗的人。

      我不是想否認理性。我想我們是在用不同的語言表達一個共同的結論:理性是有限的。過度依賴理性也是危險的。在這裡可以借佛家的話了,對理性不可太“執著”, 要“捨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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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理性是有限的,千真萬確!這個時代理性過度膨脹也是千真萬確。以理性之名行非理性之實是常態,甚至信主的人以理性之名肢解傳統,所在多有。戒之慎之,是應有的態度。我很贊同你的看法。

      只是,我們也要小心不要落入另一個極端,丟棄了理性,跳入一個早熟的信仰。據我的觀察,這種情形很普遍。在這方面,天主教有比較多的平衡教導,而佛家的說法是很好的提醒。

      如同那本“Shattered Lantern"作者說的,人都需要在日常生活中以默觀的心領受。(to be contemplative in daily life), 而所謂默觀的心就是完滿的經歷一個事件的方方面面(to experience an event fully, in all its aspects)。這很像教導我禪修的住持常常說的,在諸事上mindful,就如同在禪修一樣。

      我想,有這樣子默觀的心,理性是可以駕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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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理性的好處是很容易用語言來交流。以默觀或禪修來駕馭理性,有很多的超理性成分,好像就只能意會,很難言傳了。

      我本人對默觀或禪修持有不即不離的“平常心”。就像很多神恩,如果來了,我很歡迎;如果不來,我不強求。就像大德兰的“七寶樓台”,看不懂也罷,不是成聖的必修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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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同意!我們有限的人尋求無限的天主,只能是在世界的亂像和幻像中尋求天主的真像,有時需要執著,有時需要舍棄,因人因事而異,很難一概而論。因此,我不很懂得佛教在”舍棄“二字上的執著,是不是有以偏蓋全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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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大乘佛教是入世的,所“捨棄”的,是錯誤的看法。佛法並沒有否認真實的存在,只是說我們所以為的真實,和在這以為的真實裡構建的自我,遮蓋了真正的實相。唯有先放下原來的成見才有可能,而放下成見很難,因為就好像魚一輩子在水中,反而不知道水的存在一樣,人也完全浸泡在妄見裡,無從知道什麼是真實的。辦法呢?就是讓可變的,依他而起的都放下,一路推到底,才以期待真實的會顯露出來。
      耶穌的教導其實也類似。他的話很多都是在顛覆世人既有的觀念,卻又不解釋清楚。為什麼?因為真實的東西無法言傳。他說清楚了,反而就不是了,更會讓人誤會就是這樣,因為是他說的。我們理解聖經,恐怕也要有這樣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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