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anuary 22, 2011

耶穌,約伯,德瑞沙修女

我常常跟著別人牙牙宣告:神啊,我要因著你的所是跟隨你!


我也努力求道,相信能真正理解這句話的深刻含義。我告訴自己,神不是一個阿拉丁神燈,唸對咒語按對按鈕就得到獎賞; 我也相信人很容易就陷入一種和神交易的關係,因而向神祈求保守自己不要落入這樣的光景;我更知道神的一切豐盛是在祂的本性之中; 我進而警醒,不要求問自己得救的確據,但求神有沒有因我而喜樂得著滿足。


按神學,我似乎已經得道了。但我知道我的生命遠沒有到達這個境界。這已不是我主觀意志的問題,而是在於神是否賞賜我機會來達到這個境界。


神給了約伯這個機會。


約伯記的主題並不是苦難,而是一種被神完全遺棄的經歷,也是一個我可以想像得到的終極的試煉,是神給完全人的畢業考,和煉淨禮。苦難可以是,也可以不是這樣的經歷的促成原因。比如說,德瑞沙修女,在她不願公開還是被公開的日記中(現已成書),自剖陷在與神隔絕的黑暗中有半個世紀之久。她並沒有明顯地經歷一般意義下的苦難。她甚至在這樣與神隔絕的光景中服事有力,澤被印度大陸,為世人所尊崇。


耶穌也曾經過這樣的試煉,在斷氣前大喊:“我的神!我的神!為什麼遺棄我?”


不論是耶穌,德瑞沙修女,或是約伯,沒有人能弄清楚他們內心是如何進入這個光景的。從耶穌的例子這不像是受苦造成的,德瑞沙修女更不是,就連約伯,若仔細觀察細節,也會發現他對兩次橫禍的直接反應是接受,而且“不以口犯罪“。“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取的也是耶和華”他信誓旦旦。他甚至還斥責他妻子,說:“難道我們從神手裡得福,不也受禍嗎?”。可見他的信德足以讓他承受這些苦難。他反而是在一個奇怪的時候崩潰的,是他的朋友來陪他七天七夜,一語不發之後。什麼原因?不清楚,也無需深究。


但我有理由相信,對耶穌,約伯和德瑞沙修女來說,與神隔絕的經歷一定是極其可怕的。說來吊詭。越是依賴神,越感到與神隔絕的可怕。對三心二意的人來說,與神隔絕或許感到乾枯,卻不至於有致命的衝擊。對這些完全信靠神,連死都不怕的人,這種與神隔絕是一種絕對的黑暗,絕對的孤獨, 就好像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空谷中,沒有神,也沒有人,只聽得到自己的回聲。


這算什麼試煉?其實可以倒過來想要不然該怎麼樣?人要怎樣才能被煉淨,如同耶穌在接受這個試煉時所說的,把靈魂交給神?神不要我們的身體,而是要我們的靈魂,所以不怕死都沒有用,把身外的一切獻給神也沒有用。驕傲的本質不是來自肉體,而是直接來自撒旦,是靈魂的污染。我們可以做烈士拋棄身內身外之物,但是靈魂還是帶著驕傲。所以這個試煉的先決條件是,這人已經褪去了今生一切的所有,只剩下那最難對付的,靈魂的驕傲。要如何可以去掉這靈魂的驕傲?只有靠神來親自動手術。


約伯的朋友,卻代表了所有出自神卻不是神自己的美好的東西,在這個試煉中,顯得軟弱無力。你馬上會說,約伯的朋友不就是那些不懂得體貼,不懂得安慰人,只懂得神學的人嗎?可能並不是這樣子。我嘗試從幾個層面來體會一下。


這三個朋友就像是約伯在疑惑中自言自語的回聲板。仔細研究他們之間的對話,我發現三個朋友和約伯對神絕對的主權,公義,信實和慈愛的信念完全一致。一致到他們彼此抱怨對方說的難道自己不知道嗎。三個朋友的任何一段話,都可以是絕好的禱告或靈修範本,不亞於詩篇。不信你可以從這個角度仔細品味一番。所以,約伯其實是在對自己整個的思想架構產生懷疑,甚至厭惡。因為這一切在眼前的絕對黑暗中完全起不了作用。


這三個朋友代表教會最美好的團契交通。要說友直,友諒,友多聞,這三位朋友絕對當之不愧。首先,愛心和同情心沒話說。見到約伯撕裂衣服捶胸,代表與悲哀的同哀。靜默七天七夜說明了他們不是那種膚淺的忙著提供餿主意或盲目安慰人的人。甚至,有人責難這些朋友不該堅持約伯一定有隱而為現的罪,也不該指責約伯自義。這樣評論的人不妨再想深一點。我認為這三個朋友這種責難,是對約伯的表現自然,而且正當的反應,是應該有的教會弟兄的表現。真正的癥結是,所有人都站在神同在的立場,也就是神不會拋棄我們不顧,只有約伯確確實實在經歷與神的絕對隔絕。而這絕對的隔絕,當然也包括和教會的切斷。約伯此時的表現,就像是一個滿嘴抱怨,自以為義,憤世嫉俗的弟兄,而其他弟兄因做夢也沒有想到在他心中發生了什麼事,當然就按照自己所領受的用愛心勸誡約伯。德瑞沙修女為什麼不但身前保守這個秘密,連死後也交待要把這些日記銷毀?可能就是不願意面對各方“好意”的關懷。這些關懷,這些言之成理的忠告,甚至一些如同彼得保羅一般勝過苦難的見證在絕對孤寂的她而言,好似傷口抹鹽。


那你會說,神為什麼最後責備這三個朋友呢?是的,神是責備這三個朋友。但未必是因為他們不該如此勸誡約伯,而是愛之深責之切,要叫他們也學到一個教訓,要像約伯這樣配受這樣的試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好好謙卑下來向眼前這個榜樣學習吧。這似乎是對著所有神的兒女說的。他們明明道理說得和約伯一樣透徹,怎麼神說“你們議論我,不如我的僕人約伯說的是。”呢?可見有其深意。


感謝神,讓我看到約伯的心,他的掙扎,他誠實無偽的抗議,他在完全孤寂下的持守,和神這樣試煉的苦心。我相信,人人都要經過這樣的試煉,不在今生,就在身後。否則就不得與神面對面。約伯和他朋友的詩歌,讓我們到時後認得出來著個試煉,得以持守。


後記

這樣與神隔絕的試煉,在漫長的教會歷史中神設立了許多榜樣,他們也留下許多的文字。除了德瑞沙修女的書信外,St. John of the Cross所著的“Dark Night of the Soul”可以參考。另Teresa of Lisieux Teresa of Avila 亦有類似經歷的記載。

Monday, January 17, 2011

極樂禮讚

兩輛本田汽車忠實地陪伴我十年之後,在一個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們家添了一位嬌客一輛帥氣的日本豪華轎車。我本來對車子的要求只是代步而已。兩輛本田讓我略有微詞的只是噪音太大。至於馬力,操控性能,舒適程度我都還算滿意。我還笑那些花大錢買豪華車的花錢買虛名而已,開起來還不是一樣!這輛新車可讓我開了眼界。原來車子可以如此收放自如!那種安靜舒適,那種不費吹灰之力的加速,超車時旁邊七十多哩速度奔馳的車如同靜止的路標,如絲般的無縫換檔,真是享受。更好玩的是,我可以很文雅的“霸凌”前面的車子。我發現只要我從遠方快速逼近前面的車子,不要等到我接近安全距離,前面的車子就禮讓了,好像君王一般。這還是普通的豪華轎車。我再也不敢否認,有另一輛車會讓我再驚喜一次。我不介意承認我喜愛這樣的“眼目的情慾,肉體的情慾,和今生的驕傲“。

人可以為了他所要追求的目標,忍受極大的痛苦。最近有一部電影叫黑天鵝,我很受女主角這樣子的追求感動。她是著名芭蕾舞團的舞者,獲選擔任舞劇天鵝湖的主角。這可以說是最高的尊榮,但漫長的練習中要經歷各種壓力和挑戰。電影的心理恐怖片敘事手法雖然讓你分不清楚現實還是幻覺,但可以相信女主角願意以生命來換取一次完美的演出。最後一幕結束後她躺在地上腹部淌出的血染紅了雪白的舞衣,說:“一切都太完美了“,這樣的快樂,令人動容。

上帝賦予人類很高超的能力,來獲得快樂。除了單純的感官愉悅外,人類有能力在不同的抽象程度上,用有時類似,有時有完全獨特的方式,取得快樂。可以說人獲得快樂的能力是他尊貴的冠冕。人本身取得快樂的能力就已經是高不可測了,創造人的神豈不更是神奇?

更神奇的是,上帝賜給人類有別於萬物特有的能力。比如說,在萬物僅是延續種族的本能,兩人卻可以心靈肉體合作無間,隨著天然的韻律,在關鎖的園中,舞出最美的華爾茲。像是回到家的溫暖,卻是天旋地轉。轉著轉著倏然墜入無底深淵,瞬時間生命好似乾涸殆盡,再掙扎回岸邊享受那無我的鬆弛。這是一種不能複製的快樂,強奪不成,需要細膩的體貼,絕對的忠誠,完全的信賴,最大的自由,和一滴滴的想像力。

說來人很奇怪,雖然有高超的能力取得快樂,快樂也似乎唾手可及,但好像大多數時間就是快樂不起來。快樂這個害羞的小精靈,好像禁不起人的追逐。你追它,它就躲得無影無踪。但它又常常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來到你身邊。這通常是你在專注在別的事情上的的時候。那電影黑天鵝的女主角最後的狂喜,恐怕也是她始料所未及吧?人和快樂這樣的關係好像是普遍的。人憑自己,好像最好的境界就是所謂的“知足常樂“。那個意思就是降低自己的慾望,讓小小的快樂細水長流。但我相信,神既然把我們造成有如此無奇不有的滿足的方式,從中經歷快樂,祂一定有計劃讓我們得到最大的滿足。”知足常樂“的境界太小兒科了。神要我們經歷到無法用筆墨形容的終極快樂。我也相信神已經在我們有生之年把這些快樂充分為我們放了預告片。如果我驚艷豪華車的速度,神會讓我見識到真正的速度所帶來的快感。如果我不能忘懷曾經尋到真理的那種感動,神就會讓真理如同整座城一般聳立在我的跟前,令我摒息。如果我眷戀人逢知己的喜樂,神就讓人人再加上他自己都成為我的知己。那最美的華爾茲如果曾經深深抓住我,神要我有完美的人的體貼,忠誠,信賴和自由,可以舞出何等的華爾茲,帶來何等的悸動。總之,神要我們按著各自的胃口,用超乎我們想像的方式,無限量的滿足我們。天主教聖經中的智慧篇對嗎哪的描述很傳神,說嗎哪的味道是按著個人的口味來滿足的。神是不是慈愛到不行了?嗎哪尚且如此,這終極快樂,豈不猶然?這不是天方夜譚吧?如果你相信人不會真正死,只是身體會改變,成為榮耀的身體,那又有什麼理由這榮耀的身體不讓我們享受這樣的終極快樂呢?這是具體的,因為我們現在的身體就已預嚐。這又是神秘,刺激,超乎想像,只能以終極來代表的,藉著新人和新的身體來實現。如果我們今生的快樂是未來終極快樂的影子,我們今生就不會想要抓住快樂。這就反而成了快樂的秘訣,因為快樂的小精靈是害羞的。還有一個秘密。為什麼愛是常存於永生的?因為愛不但把自我移開,讓害羞的快樂小精靈進來長住,成就了我們的快樂,更讓我們因著別人的快樂而快樂。無限再乘上無限個無限的快樂,因愛而生。

天堂是什麼?就是人改變成可以承受終極快樂的狀態。地獄是什麼?就是不做改變,按著天然的本性,走到永遠。是什麼讓我們捕捉不到快樂?這裡無法討論,個人各自或有定見。但不管是什麼原因,帶著這些原因走到永遠就是地獄。這個地獄其實比起天堂更是我們非常熟悉的經歷。地獄就是快樂越追求越難求,快樂越來越少,空虛,懊悔,忌恨越來越多的狀態。地獄如果只是現在這個人生繼續到永遠,看似不可怕,但想像一丁點的向下沉淪,在今生的八十年中看似沒什麼,但如果人會活到永遠,這一點點的下沉就把人帶到無底深淵,所謂一條路走到黑是也。


附註:對終極快樂的禮讚和成功神學的差別是什麼呢?那就是放眼永生還是放眼今生的差別。放眼永生,連今生都過得精彩。放眼今生,連永生都過得淒慘。

Monday, January 10, 2011

回到門廳—“Mere Christianity” by C.S. Lewis

在機場弄丟了陪伴我四年之久的袖珍型聖經。這是一本皮夾子大小的聖經,可以放在褲子口袋裡。我隨時隨地帶著它,以便查考。我並沒有花力氣去尋回它,雖然上面有許多閱讀的痕跡,彌足珍貴。原因是它的遺失正好標誌了我一個態度的轉變。我不再覺得在交談或寫作中隨時可以援引聖經是一件迫切的事。並且我發現神的話可以是我們生命之糧,也可以是最可怕的荊棘,端看我們怎麼用。

巧合的是,就在幾天之後,有朋友送給我這本C.S.Lewis的書做為聖誕節禮物。這本書的序言深深的吸引我。他強調,如果讀者要從這本書看到他對宗派的觀點,或他本人的宗派的立場,那他可能要失望了。雖然他不是沒有立場,但這本書只談基督教本身。他把基督教比做一棟房子,一進門有一個門廳,進入門廳之後,你會看見不同的門,開向不同的房子。他說你如果從來不知道基督教是什麼,這本書可以帶你進入門廳。在門廳你可以把外套脫下,拍一拍身上的塵埃,換上回到家的心情,再打開屬於你的房間,進入內室安歇。這些房間就好比不同的宗派。他也強調,你最終要進入房間的,因為門廳並不是你可以休息,工作的地方。他也提醒,並不是每個房間都值得進去,但至少只要你能夠進入對的門廳,你終究可以找到對的房間。

雖然他是在對未信的人介紹基督教,他恐怕沒有料到,這個比喻對信的人亦有提醒的作用。在幾年來追求的經驗中,我發現自己是從初信起就不自覺地被帶入一個房間。我彷彿沒有曾經走過門廳的印象,也就不知道門廳長得是什麼樣子。我相信絕大多數的人都和我一樣,直接被帶入房間裡。待在無意中撞進去的房間一陣子,我發現一件事。這房間的人會告訴你,要如何如何才對,不能如何如何。你進而會發現,這些房間裡的人之間彼此並不了解對方的房間的光景,卻都不是很放心你去別的房間,“免得誤入歧途“。好像出了這房間,你就走出了基督教。再多待一陣子,你發現這房間的床很不舒服,雖然你所在的房間的空氣比較新鮮。你可能開始懷疑,神怎麼會讓我睡這樣的床呢?別人的房間的床會不會好一點?你會發現馬上會有人向你耳語:”不要被那軟綿綿的床迷惑了,那是仇敵的試探!“,你就只好妥協接受你現在這個不太舒服的床。直到你天天失眠,縱使你這個房間空氣特佳,卻解決不了你的問題。這時你就面臨了一個極大的爭戰,你很想離開這個房間,但你又怕離開了基督教。因為你周圍的氣氛讓你擔心這房間的門外面就是曠野。出了這門,你就沒有安身之地。

我曾相信,我沒這個問題,我的教會是非宗派的教會。後來才發現其實所有號稱非宗派的教會裡都存在著隱形的宗派。這種隱形的宗派有各種不同的面貌。有的是強調恩賜或經歷,有的強調特別的敬拜方式,有的堅持“聖靈充滿”的必要,有的是藏在諸多不是很成熟,卻被盲目地“阿們“的見證裡。在教義上,主日學老師或牧師的教導,教會讀書會用的書,教會的不成文行為規範,甚至整個基督教主流的思想,會讓你以為”主流“代表”正統“等等。

這本書的確做到了作者所宣稱的,把我們帶到基督教的門廳。整本書沒有引用任何聖經的句子,卻用最淺顯的文字,把基督教的本質闡述得晶瑩剔透。是一本無論是慕道朋友或是資深基督徒讀了都會受益的小書。

我慶幸自己有機會被作者帶回到門廳裡,認識門廳的樣子,因此重新拾回基督徒應有的自由,即便實際上身處於一個房間內,也深知如何安身立命。如果我實在不能夠在一個房間呆著,也不怕回到門廳,重新出發。回到神身邊的天路或許就像走迷宮一樣。有時走到一個似乎離神很近的死胡同裡,明明聽到神大聲向我呼喚的聲音了,卻再也過不去。這時就要退回來再出發。這就是一本伴隨我們走完迷宮的書。

你可曾一度扮演那種隱形的宗派的鼓吹者,無意中成為別人追求更豐盛生命的攔阻?我就幹過這種事。如果你和我一樣沒有經過門廳就被領入房間,難不成也不能悻免。不需要太過自責。慈愛的神會用祂獨特的方式引導每一個人到祂的豐盛中。我兒子小時候一度管伊麗莎白湖邊的野鴨叫大象,大概是因為都有那長長的彎曲的東西。我趕緊帶他去動物園認識大象和鴨子的差別。但在他不再管鴨子叫大象之前,我還是對他說:“要不要去公園去看大象?”,於是父子就高高興興地去看大象,度過愉快的下午。阿爸父神也是這樣對我。

Tuesday, January 4, 2011

弗洛伊德也瘋狂

多年前,失業幾個禮拜後,終於有這麼一個機會,讓我進入這家公司。說來也是奇蹟。以我的履歷,算是大改行。雖然都是行銷方面的工作,但產業完全不同。我曾向大學同學中一位創業很成功的同學請教,他就是我現在這個產業的專家,自己也開了一個這樣的公司。我得到的答案是我不適合這個行業,建議我在原來的產業中找尋機會。看來希望渺茫了。但我要進入這個產業是不得已的,因為原來的產業在美國已經消失了。我又不願意丟下家小,到台灣或大陸工作,只好硬著頭皮硬闖了。

神恩待我,讓決定用我的頂頭上司莫名其妙的看中我。大概他後來也發現自己看走眼了吧,打從我進公司起就用盡各種方法虐待我。細節就不說了。反正我要你相信我,我選擇“虐待”這個孩子氣的詞一點也不為過就是了。如果我不惜犧牲這份工作,要力爭到底,這位上司的不當行為足以讓我向人事部申訴,甚至訴諸法律討回公道。但歷經兩次失業再轉業中,全家所經歷煎熬,我沒有玉石俱焚的自由,只好默默承受。就這樣被折磨了一年半,公司有大變故,反而是這位上司另有高就了。

這段經歷實在是不堪回首。我發現到現在我還沒有在一般意義上“原諒”他。我希望他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我離開當初受洗的教會,縱然有許多理由,但多多少少也是因為不想在教會撞上他。如果不幸再遭遇,我希望自己有辦法讓他沒有任何機會再像從前那樣加害於我。我的個性遇上他的個性完全沒有免疫能力。我確信人不能太苛求自己去適應所有人。有些人就是令有些人感冒。八字不合誰都沒錯,最好老死不相往來就是了。

但神並不放過我,不時讓我回想這段很不愉快的經驗,好像在對我說,我還沒有學到應該學的教訓。最近讀C.S.Lewis 發現一個觀點很有幫助。他說,一個人的心理狀態,無論來自天生的個性,後天的教養,甚至生命中所受到的傷害,在他裡面的核心部份來講,都是外在素材。換句話說,就是他的靈魂所面對的“環境”的一部分。心理學可以觸到的就是這個部分。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技術,和衍生的治療方法,就是醫治這些心理疾病,讓人的靈魂所面對的“外在素材”不是那麼難以對付,好讓他能夠健康的適應社會。我這位上司,其實就是心理狀態在某方面異於常人。比較突出的,就是他很怕權威被冒犯,怕到要用暴戾的方式來維護它。其實他對自己的毛病很清楚。有一次,在部門會議中,我一個稀鬆平常的問題又冒犯他了,一陣風暴後,他竟然對我說,拜託我不要再說這樣的話,免得他的脾氣又上來了。就好像在說拜託不要給我吃太多糖,免得我糖尿病又犯了。還記得我當時心裡在罵:“滾你的蛋,無恥的傢伙,自己心理有毛病,還不反省,反倒怪到我頭上。”現在想想,這不是他的靈魂很真誠的向我發出求救信號嗎?他的心裡狀態,是他所面臨的包袱,而他的靈魂天天在對付這個包袱,只是常常失敗而已。但是他的靈魂如果成功一次,就是天使都一同歡喜的大成就!

誰不是這樣呢?我發現自己和這位上司倒有幾分相似。我自己不是也常常肆無忌憚地把情緒倒給我的兩個孩子嗎?表面上是愛之深責之切,骨子裡卻是絕望地被自己的壞脾氣征服,愛的表達變成苦澀難咽。我發現自己在這上面沒有長進。我的內在心理狀態很頑固,有很多陰暗的角落,並不隨著我的意志改變。除非我遇到很厲害的心理醫生,幫我把潛意識裡的盤根錯節理一理,我恐怕要帶著這樣的心理狀態進入墳墓。

那我的救贖在哪裡?我不是該以基督的心為心嗎?一點長進也沒有,豈不令人喪志?好在耶穌基督為我們帶來好消息,也就是C.S.Lewis這個觀點:一個人的心理狀態,是他所面臨的環境。人類社會只能看人的外在表現,也就是他在自己心理狀態的影響下的外在行為。神卻看他的靈魂,在他獨特的心理狀態下的道德選擇。比方說,一個黑人社區裡長大的孩子,如果能選擇遠離暴力,在神眼中的份量是不同於教養良好的孩子同一個選擇。我們的性情,教養,或其他的心理素質,就像我們手上的一副牌。有人拿到一副好牌,有人運氣差一點,拿到一副爛牌。結果當然拿好牌的贏了。神完全不這麼看。這副牌看似代表一個人的自我,其實是身外之物,死後就脫離他了,或者說神再來時會讓我們這“卑賤(英文vile有罪惡的意思,可見不是單指生物性的身體)的身體”改變形狀。意思是全部都重發一副絕好的牌。所以今生手上的牌是暫時的。反倒是好好的把手上的牌發揮到極致,是神所看重的,也是人在地上所積攢的不朽壞的財寶,更是靈魂真正的翻轉。社會上有許多邊緣人,我們可以說,許多人落到這個下場,自己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這種說法在法律上和社會公平上都沒錯,人終就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但同樣的說法絕對不能用在救恩上,因為人看不到別人手上拿的是什麼牌。這可能是為什麼論斷是絕對禁止的。因為論斷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能這樣想的人真的會馬上得到好處。首先,心中的不安馬上會減少很多。我不必為自己手中的牌太自責,因為父神知道我手中的牌。我如果是一個不可愛的人,我要因此付出代價,就好像先天性糖尿病的人一生要付出代價一樣,但我不必因此害怕神不要我了。別的不可愛的人依舊不可愛,我依舊不想接近他們。但至少我不會跟他們的不可愛過不去。我也不必強迫自己去喜歡一個人,知道讓我厭惡的是他手中的牌,而不是他的靈魂,讓我保存了還能愛他的自由。感謝神,愛的前提不是喜歡。

我遇到過許多心理素質幾近完美的人,也就俗話說EQ很高的人。他們多半過得很好,也成為別人的祝福。他們是神賜給這個世界的禮物,是陽光,雨水,春風,希望。他們讓這個世界比較容易接受,讓人有活下去的理由。當他們中有人蒙恩接受基督,他們一向所接受到的讚賞仰慕,馬上改頭換面,成為最有“說服力”的“見證”。其實,他們此時是不知不覺的經歷最高層次的試探。他們會很孤獨,沒有人會給他們提醒。因為那聽起來太像酸葡萄心理。他們只有仰賴神的聲音,聖靈的光照,或突然而至的苦難。此時他們的試探就是誤以為他們手上的那副牌是他們自己,而他們單因這幅好牌所發出的美善是聖靈所結的果子。他們的靈魂或許是美麗的,但沒有遭受太多的試驗。他們的信心根基因此薄弱。他們還有可能被自己都察覺不出的驕傲佔據,只有神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他們如果能夠勝過這樣的試探,相信必有大賞賜。

醫治心病現在也成為基督教的一大事工。各種內在醫治的成長團體,破除祖宗咒詛的教導,各種“本於聖經”的心理輔導,先知預言甚至趕鬼等等,非常蓬勃。弗洛依德要是還在世,恐怕要擔心生意要被搶走了!如果C.S.Lewis所言不錯,這些心理醫治的服事,誠然造福了許多人,就如同身體的醫治一樣,改善了一個人的福祉。這也當然是神所喜悅的,因為愛在其中流動。但是,可別忘記了,這些服事並沒有改變一個人的屬靈光景,只是讓他換一副牌而已,無關乎靈魂的道德選擇。如果要從這些教導中認識耶穌,就像從人工呼吸急救手冊中去認識神一樣的緣木求魚。

再回來說說我這位上司。別被我誤導,他絕對不是那種大壞蛋。其實除了對我之外,我看他對大多數人都好得很。這在當時更是令我恨他,因為自己是四面楚歌,心事無人知。我今生是不想再見到他了。但到了天堂,有機會再見面時,我們可能會會心一笑。